那个嘉树,不也是咱们小一辈里的翘楚。一样的呀!给他介绍名儒胡久毅先生家的四小姐,那个四小姐有才女之名,在报章上时常发文章的。他带着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女人来舞会,胡家母女愤然离去,我们一家子下不来台。我们想想是很冤,可想想我们家是开营造厂的,傅家是地产商,胳膊能扭过大腿去?所以呀!也不是独独就你们舒彦一个,可见这个女人的厉害。”
大太太听着这话,想着的是自家儿媳乖巧又本分的样儿,越发揪心,这孩子在外这么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呀?还给她发平安电报?这不是什么苦水都往自己肚子里咽吗?不对,别是这些电报都不是她发的吧?想到这里,大太太的心乱跳。
好不容易熬到,男人喝酒喝完,把这个年家太太送走,老两口进堂屋坐下,互相交流听到的消息。
“到底是他们的一面之词,不可全信。”宋老爷说道,“若说我们不在身边,舒彦胡来,德卿兄怎么可能任由儿子跟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勾搭在一起?”
“我现在不想管这些,我现在担心的是雅韵,都没人见过雅韵,雅韵去哪里了?你看看这几张电报,一个字都不改。我给她写的信,看起来压根都没到她手里,这些电报也未必是雅韵发的。雅韵是秦兄弟唯一的血脉,给咱们做儿媳妇。就算舒彦不喜欢她,我们也应该把她当姑娘养着。”大太太此刻满心焦虑,“都怪我,为什么要让她去上海,去找舒彦生孩子?”
宋老爷伸手按住老妻的手:“你也别太担心,儿子是你自己的,心不坏的。”
大太太抽回了手:“心是不坏,可为别人想过吗?是我没考虑周全,他当初不肯去探望亲家母我就该知道了,这个混账心硬得跟铁块似的。我怎么还有奢望,他见了雅韵会知道雅韵的好,而好好待雅韵呢?”
“你别着急,也别瞎想。雅韵本就是深居简出的内宅女子,没有什么消息也正常。听风是雨做什么?”
宋老爷现在满心忧愁的是这小子会不会被人骗了这八十多万大洋的买印花机的钱。
此刻外头佣人走进来:“老爷,上海来信了。”
宋老爷伸手接过,看是陈华平寄过来的信,他立马拆开,好家伙一共整整五张纸。他从上到下一行一行看,这?
这岂止是说儿子随便下订单买印花机,为了讨好那个女人,居然还让那个女人来了工厂,提出所谓的意见,这不是乱弹琴吗?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会什么?
宋老爷是越看越心惊,陈华平里面还提及了在武汉回来的船上儿子就看上了人家,他还寻了铭泰洋行的跑楼去说和,意思上要娶人家做二房,而且是名义上的二房,绝对是两头大的意思。人家还不肯。
陈华平的意思,少东家已经被狐狸精给灌了不晓得多少迷魂汤。
宋老爷推算了一下那时候雅韵才去了几天,这小子就见了这个女人,对这个女人一见钟情,那他定然是认为,因为雅韵的存在妨碍了他追那个女人。所以那个女人要星星他是不敢给月亮。
宋老爷把信往桌上一拍,大太太抖着手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看得胸口疼:“这可怎么办?”
宋老爷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沉静稳重的太太如此激动,他劝:“别急呀!”
大太太拿着帕子,老迈的脸上眼泪要挂不挂,她又不是老三,转眼哭,转眼笑,这个时候是真心痛了,用帕子压了压眼睛,镇定了心神:“求老爷去找雅韵,把雅韵接回来。”
“我知道了,你让人给我准备行李,我明天一早坐船去,亲自去上海,找舒彦,把事情弄清楚,把雅韵给带回来。”
“谢老爷!”
宋老爷真是无可奈何,问大太太:“你谢我做什么?雅韵是我好友的女儿,护着她周全不是我应该的吗?你又不是她亲妈。”
大太太声音里带着悲苦:“命!命啊!”
说完这两个字,大太太转身往里走,宋老爷见包裹在靛蓝色香云纱袍子下消瘦的身形,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管什么时候这个女人永远在这里,有些女人他腻了,倦了,就送回来,交到她手里,让她处理。
回到家里听着她用最平和的语调跟他说着大大小小的事,有时候小别胜新婚,许久日子不见,又腻歪上了,像老三就会跟他告状,他还要说她两句,她也就低眉敛目地听着,他甚至怀疑她是否听进去了。
直到这次回来听儿媳妇说起老三做的事,他才想起,她也会委屈,这次他回来就为她出了气,故意冷落了老三。她要是不舒服,她就说啊!何必这样呢?她是他的正房太太,是死了以后要埋在一起的人,难道他还会不跟她站一起?
晚上,去老五那里坐坐,老五跟他闹小脾气,怨他这几日就往那个丫头房里钻,让他不要管她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宋老爷本就因为儿子的混账事儿心里不舒坦,掀了帘子,抬腿就走,到了小六这里,脑子里全是老妻那萧索的背影。
其他几个给他背影看,都是希望他能回过头去哄她,唯独老妻,她似乎无所谓他来无所谓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