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方和太子的家是无法留宿客人的,可是她想到亦泠和谢衡之明日就要继续启程回京,死活不愿意他们走。
于是安排了亦泠和她睡在寝居里,让太子带着谢衡之去码头上的客栈过夜。
两个男人嘴上答应得好,刚踏出门槛,就坐在石桌前不动了。
一弯皓月,一壶清酒,伴以海风,用来睡觉实在可惜。
两人相对无言,太子忽然举起杯子,一口饮尽。
“这杯酒谢你…… ”他的语气也和这海风一样,有一股咸涩感,“当年的救命之恩。”
说完后,他看着谢衡之,又笑道:“若是你早些告诉我真相,我就不会疑惑那么多年了。”
谢衡之喝了杯中酒,问道:“疑惑什么?”
“作为帝后嫡子,我怎么那般不成器。既无能力御下,又不得圣上器重。于政事无能,也不会笼络人心,反倒是只喜欢摆弄花花草草。”
他望着天,自嘲地摇摇头,“原以为自己不务正业,原来这才是我的正业。”
“其实我一直想去一趟云襄村,可是我连自己究竟姓谁名谁都不知道,去了要做什么,看什么?”
太子盯着月光看了许久,直到眼睛酸了,才转头问谢衡之,“瑾玄,你还记得我爹娘的名字吗?”
在太子说话的时候,谢衡之杯子里的酒又满上了。
他望着杯中倒映的月光,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
对面的男子沉默不语,许久才长叹一声。
“罢了。”
这一夜,屋子里窃窃私语不断,屋外的漫话内容也时跨多年。
待天边透出光亮,话语声才悄然停息。
亦泠才入睡,沈舒方听见鸡鸣声,披着衣裳走到了窗边。
晨光熹微,坐在石桌前的两人棋局已经过半。
沈舒方无声地替他们添上一盏茶,站在她的夫君身后观棋,而屋子里的亦泠睡得正沉。
此时此刻,是沈舒方曾经设想过无数遍的日子。
但愿长年,故人相与,春朝秋夕。
可是天光大亮,棋局终了时,就到了亦泠和谢衡之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想说的话夜里已经说尽了,送别时,沈舒方只是一直笑着朝他们挥手。
凌港庄的清晨格外喧闹,走出老远,亦泠回过头,见沈舒方和太子还站在村庄的烟火里目送他们。
“我们还会来吧?”
亦泠红着眼睛,低声问谢衡之。
“一定会的。”
谢衡之牵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我还挺喜欢海蛎汤的。”
亦泠:“……”
结局·下
亦泠和谢衡之在进京前一日才与林大将军会合。
从赤丘回来的军队已经驻扎城外,谢衡之也下了马车,随林大将军一同策马进京。
上京不似赤丘那般地广人稀,今日一早便来迎接凯旋的百姓挤满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亦泠原本想提前坐马车先回谢府也不得法,只能低调地跟在队伍后面。
锣鼓喧天中,队伍沿着街道迤逦前行,亦泠打开车厢轩窗一隙,窥见的上京与她记忆里别无二致,却迎面袭来一股陌生感。
名公巨卿云集,满目的华冠丽服,连缓行于平整路面的马匹都如同战马一般雄风凛凛。
以前司空见惯的场面,如今再目睹,却如梦一般不真实。
待队伍进入御街,入目之处已经庄严肃穆了起来。
随着距离皇宫越近,百姓便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等候已久的文武百官和御林军。
听说圣上本欲亲自出宫相迎,奈何他的身子每况愈下,已经缠绵病榻多日。
据传昨夜里他还在睡梦中高声呼喊着犒赏三军、大赦天下,仿佛已经亲临了迎接大军凯旋的城楼。
而今早,却彻底下不来床了。
他注定是无法亲眼见证梦里也渴望的场面,无奈之下,只能由五皇子出宫迎接大军。
许是因为凯旋的热闹亦泠已经在赤丘见识过一次,如今身处上京更为声势浩大的庆贺中,她却难以融入其中。
看惯了赤丘的荒郊旷野,她甚至已经不习惯马车在繁华的街道上徐徐缓行。
不知过了多久,亦泠的马车终于脱离队伍,朝着谢府的方向驶去。
四周没有了一重接一重的声浪,亦泠终于松懈了下来,将轩窗大打开。
高门大户的红墙又刷了新漆,门前的石狮子也并非一成不变,有一家的雌狮两爪前竟然卧了一只幼狮。
亦泠看着这些细微的变化,眼里充满了好奇,仿佛初来乍到。
待马车转入谢府所在的街巷。
目光透过轩窗缝隙,亦泠已经能看见以谢老夫人为首迎在大门外的谢府众人。
衣裳楚楚,翘首以盼。
他们知道谢衡之会径直入宫,这会儿回来的只有亦泠。